岸边一排褴褛的女人,就着月光洗东西。脑袋此起彼伏,像一颗颗没有刨净的土豆。
父亲宋榔头问:“药水弄吗?”有苏北口音“嗯”一声。
全家换上体面衣服。靠了岸,系好船,一脚踩进泥浆。宋没用扯母亲,没扯住。
身体里仍然一漾一漾,仿佛蹚着看不见的水。她闻到苏州河的腥臭。
那是1923年,苏北人沓来,据说上海遍地钞票。在城里做缫丝阿姐的远房表亲,建议宋榔头住药水弄。老乡多,方便介绍工作。
药水弄有座药水厂,还有窑厂、纺织厂、化工厂、机械厂。棚户跟出疹子似的,围着厂房疯长。宋榔头领着妻小,起先住艒艒船。船身裂了,就上岸来。捡几根毛竹,烤成弓形。帆篷为顶,草苫做门,搭成半圆“滚246地龙”,内铺稻草棉絮。下雨天气,棚内跟着泥泞。妈妈让孩子们捡拾芦苇、麻袋、碎砖、木板、铁皮,和着泥巴,不断修复棚顶。
宋榔头戏唱得好,还会敲盐阜花鼓锣。从香火戏《魏徵斩龙》《刘全进瓜》《秦始皇赶山塞海》,到淮剧小戏《对舌》《赶脚》《巧奶奶骂猫》。一口高亮的淮调,唱得人乡愁百转。很快在苏北老乡中混熟。
有人介绍他做码头搬运。逾月,被辞,再受老乡荐,当起更夫。凌晨三时下更,赶去拉粪车。拉了一阵,应聘扫马路。他嫌市里统发的红布衫工作服丢人。不久结识个小扬州,受荐去澡堂当临时工。修脚、捶背、端茶送水。活计轻松,常能趁隙盹觉。